孫子兵法-軍爭篇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將受命於君,合軍聚眾,交和而舍,莫難於軍爭。軍爭之難者,以迂為直,以患為利。故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後人發,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計者也。

孫子說:凡用兵的法則,將帥接受國君的命令,從收攏軍隊徵集民眾、到敵我相對陣而駐紮,在這過程中沒有比(戰略前進中)爭取先機之利更困難的。爭取先機之利之所以困難,是因為要把(從表面上看是遙遠的)迂迴曲折的彎路,變成(實際上是近便的)直路,要將不利的轉化成對自己有利的。所以故意迂迴繞道,並用小利引誘敵人(轉移方向),這樣就能比敵人後出動而先於敵人到達(所要爭奪的要地),這就是懂得以迂為直的計謀了。

故軍爭為利,軍爭為危。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是故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後,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三十里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是故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

所以爭取先機之利是有利的,同時爭取先機之利也是有危險的。全軍攜帶裝備輜重去爭利,(這樣行軍遲緩)就不能及時到達預定地域;放下裝備輜重去爭利,裝備輜重就會損失。因此,捲起盔甲輕裝急進,晝夜不停,加倍行程連續行軍,走上百里路去爭利,(如果遇到意外情況)那麼三軍的將領都可能被敵人俘虜,強壯的士兵先到,疲弱的士兵掉隊,其結果只會有十分之一的兵力趕得到;走五十里去爭利,(如果遇到情況)先頭部隊的將領會受挫,用這種辦法使得隊伍只有半數的兵力趕得到;走三十里去爭利,就只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趕得到。要知道軍隊沒有隨軍輜重就會敗亡,沒有糧食接濟就會敗亡,沒有物資補充就會敗亡。

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豫交(預先結交);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鄉導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詐立,以利動,以分合為變者也。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掠鄉分眾,廓地分利,懸權而動。先知迂直之計者勝,此軍爭之法也。

所以不了解列國諸侯戰略企圖的,就無法與之預定外交方針;不熟悉山嶺森林、險要阻塞、水網湖沼等地形的,就不能行軍;不重用嚮導,就不能得到地利。所以用兵是運用詭詐權變的方式立足,依據有利的情況來決定自己的行動,通過分散或集中兵力作為(戰略戰術)變化的。所以軍隊疾動的時候像疾風般迅速,徐步的時候像森林般嚴整,攻擊的時候像烈火般無堅不摧,不動的時候像山嶽般巋然不動,難以窺測得如同陰雲遮天,行動時如同迅雷突鳴。擄掠鄉邑,分配俘虜來的人眾;擴張領土,分配掠奪來的資源,權衡利害得失,然後相機而動。事先懂得以迂為直方法的就能取得勝利,這就是爭奪先機之利的原則。

《軍政》曰:「言不相聞,故為鼓金;視不相見,故為旌旗。」夫鼓金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專一,則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此用眾之法也。故夜戰多火鼓,晝戰多旌旗,所以(所用,用來)變人之耳目也。

《軍政》說:「因相互聽不到講話,所以設置鑼鼓;相互間看不清動作,所以設置旌旗。」這鑼鼓和旌旗,是用視聽來統一全軍耳目的。全軍視聽既然一致,那麼勇敢的就不能單獨冒進,怯懦的士兵也不能單獨後退了,這就是指揮大部隊作戰的方法。因此,夜間作戰多用火光和鼓聲,白天作戰多用旌旗,這些不同的指揮訊號是為了適應人們的視聽而變動使用的。

故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飢,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此治變者也。

對於敵人的三軍,可以打擊它的士氣;對於敵人的將領,可以擾亂他的決心。所以,早晨朝氣飽滿,當午逐漸懈怠,傍晚就疲乏思歸了。因此善於用兵的人,要避開敵人(初來時)的銳氣,等待敵人士氣鬆懈疲乏時再去攻擊它,這是掌握軍隊士氣的方法。用自己的嚴整等待敵人的混亂,用自己的鎮靜等待敵人的輕躁,這是掌握將領心理的方法。用自己部隊的接近戰場等待敵人的遠道迎戰,用自己部隊的安逸休整等待敵人的奔走疲勞,用自己部隊的飽食等待敵人的飢餓,這是掌握軍隊戰鬥力的辦法。不去攔擊旗幟整齊(配備周密)的敵人,不要攻擊陣容堂皇(實力強大)的敵人,這是掌握機動變化的方法。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銳卒勿攻,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遺闕,窮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所以用兵的法則是:敵軍佔領山地時不要去仰攻,敵軍背靠高地時不要正面去迎擊,敵軍假裝敗退時不要去跟蹤追擊,敵軍的精銳所在不要去攻擊,敵人的誘兵小利不要上鉤,撤退回國的敵軍不要去攔截,包圍敵人要虛留缺口,陷入絕境的敵軍(可能拚命時)不要急於迫近,這是用兵的法則。

孫子兵法-虛實篇

孫子曰: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通「逸」,安逸),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能使敵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敵佚能勞之,飽能飢之,安能動之。

孫子說,凡先到達戰場等待敵人的就安逸,後到達戰場倉促應戰的就勞頓。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能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所調動。能使敵人自動進入我預定地域的,是用小利引誘它;能使敵人不能到達其預定地域的,是製造困難阻止了它。所以敵人休整得好,能夠使它疲勞;敵人糧食充足,能夠使它飢餓,敵人駐紮安穩,能夠使它移動。

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勞者,行於無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故能為敵之司命。

出兵指向敵人不及援救的地方,奔襲敵人預料不到的方向。行軍千里而不勞頓的,是因為走的是敵人沒有守備的地區。進攻必然會得手的,是因為攻的是敵人沒有防守(或不易防守)的地方;防禦必然能穩固的,因為防守的是敵人所不進攻(或攻不下)的地方。所以善於進攻的,使敵人不知道怎麼防守;善於防守的,使敵人不知道怎麼進攻。微妙呀!真是微妙啊!以至於看不出形跡;神奇啊!真是神奇啊!以至於聽不到聲息;所以能成為敵人命運的主宰。

進而不可御者,沖其虛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戰,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戰,雖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

前進而使敵人不能抵禦的,是因為沖向了它空虛的地方;後退而使敵人無法追擊的,是因為行動退得迅速使敵人追趕不上。所以我想打,敵人即使高壘深溝也不得不脫離陣地在野外與我(在野外)作戰的,是因為我進攻了敵人必救的要害之處;我不想打,雖然只是畫地而守,敵人也無法前來同我作戰,是因為我誘使敵人改變了其進攻的方向。

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束,限制)矣。吾所與戰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則敵所備者多,敵所備者多,則吾所與戰者,寡矣。故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寡者,備人者也;眾者,使人備己者也。

所以要使敵情暴露而我情不露痕迹,這樣我軍的兵力就可以集中,而敵人的兵力就不得不分散。我軍的兵力集中在一處,敵人的兵力分散在十處,我就能用十倍於敵人的兵力去攻擊敵人,這就造成了我眾敵寡的有利態勢。能以眾擊寡,那麼同我軍作戰的敵人就有限了。我軍所要進攻的地方敵人不得而知,不得而知,那麼敵軍所要防備的地方就多了;敵軍防備的地方越多,那麼我軍所要進攻的敵人就少了。所以防備了前面,後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備了後面,前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備了左邊,右邊的兵力就薄弱;防備了右邊,左邊的兵力就薄弱。處處都防備,就處處兵力薄弱。之所以兵力劣勢,是因為被動地去防備敵人;之所以兵力優勢,是因為迫使敵人被動地防備自己。

故知戰之地,知戰之日,則可千里而會戰。不知戰之地,不知戰之日,則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後,後不能救前,而況遠者數十里,近者數里乎?以吾度之,越人之兵雖多,亦奚益於勝敗哉?!故曰:勝可為也。敵雖眾,可使無斗。

所以,能預知交戰的地點,預知交戰的時間,那麼即使跋涉千里也可以同敵人交戰。不能預知交戰的地點,不能預知交戰的時間,就會左翼救不了右翼,右翼救不了左翼,前隊救不了後隊,後隊救不了前隊,何況遠在數十里,近在數里呢?依我的推測來看,越國的軍隊雖多,又有什麼補益於戰爭的勝敗呢?!所以說:勝利是可以爭取的。敵軍雖多,也可以使它無法同我較量。

(籌策,籌度、籌算或估計)之而知得失之計,(1、假裝,裝出。2、發動)之而知動靜之理,(1、表現,顯現。2、使之現形,顯露,顯示)之而知死生之地,(較量力量)之而知有餘不足之處。

所以分析籌算,從而了解作戰計劃的得失利害;假裝有所發動以挑動敵人,從而了解到敵人的動靜規律;故意示形於敵以引誘敵人現形,從而了解自身所處的處境是死地還是生地;較量一下力量,以求了解我方還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故形兵之極,至於無形(形體,蹤跡,破綻);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因(情勢,形勢)(通「措」,安排)勝於眾,眾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所用;用來)勝之(通「型」,樣式,方式),而莫知吾所以制勝之形;故其戰勝不復,而應(形成,成為某種形象。可理解為變化)於無窮。

所以偽裝佯動做到最好的地步,以至於敵人看不出形跡。看不出形跡,那麼即便有深藏的間諜也窺察不到我軍底細,最聰明的敵人也想不出對付我軍的辦法。根據戰場形勢採取相應的措施而取勝,即使把勝利擺在眾人面前,眾人還是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人們都知道我所以戰勝敵人的作戰方式,卻不知道我怎樣靈活運用這些作戰方式。所以其戰勝敵人不是重複老一套,而是應該是變化無窮。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用兵的規律有點像水,水的運動方式是避開高處而向下流動,用兵的變化形式是避開敵人堅實之處而攻擊敵人的虛弱之處。水根據地勢高低決定流動的方向,用兵則根據敵情的不同而決定製勝的方式。所以,用兵沒有固定的態勢,就像水沒有固定的形態。能根據敵情變化而取勝的,就叫作用兵如神。

故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日有短長,月有死生。

所以五行相生相剋,沒有固定的常勝;四季推移更替,沒有固定的位置;白晝有短有長,月亮有缺有圓。

孫子兵法-勢篇

孫子曰:凡治眾如治寡,(編製)(組織)是也;斗眾如斗寡,(旌旗曰形)(鼓金曰名)是也;三軍之眾,可使(一旦,假使,倘偌,假如)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虛實是也。

孫子說:管理大部隊如同管理小部隊一樣,這屬於「組織編製」合理;指揮大部隊如同指揮小部隊一樣,這屬於「指揮信號」統一;統領三軍之眾,可以使一旦遭受敵人進攻而不致失敗,這屬於「奇正」運用得正確;軍隊進攻所向,如同用石頭碰雞蛋一樣,這是「避實擊虛」運用得適宜。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終而復始,日月是也;死而復生,四時是也。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環之無端,孰能窮之?!

凡是作戰,都是以「正」兵迎敵,以「奇」兵取勝。所以善於出奇制勝的將帥,其戰法變化就像天地那樣(運行)無窮,像江河那樣(奔流)不竭。終而復始,如同日月的運轉;去而又來,類似四季的更迭。樂音不過五個音階,可這五個音階的變化卻聽不勝聽;顏色不過五種色素,可這五種色素的變化就看不勝看;味道不過有五種味素,可這五樣味素的變化就嘗不勝嘗;作戰的戰術不過「奇」「正」,但「奇」「正」的變化就無窮無盡。「奇」「正」相互轉化,就像莫比烏斯環那樣,無始無終,誰能窮盡它呢?!

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擊殺鳥也)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是故善戰者,其勢險(他所造成的態勢是險峻的)其節短(進攻的節奏是短促有力的)勢如彍弩(「勢險」就如同滿弓待發的弩那樣蓄勢)節如發機(「節短」正如拔動弩機那樣突然)

湍急的流水飛快地奔流,以至能夠漂起石頭,這就叫做「勢」;擊殺獵物的鳥迅飛猛擊,以至能夠捕殺小鳥小獸,這就叫做「節」。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他創造的「態勢」是險峻的,他掌握的「節奏」是短促的。險峻的「勢」就像張滿的弓弩,短促的「節」就像擊發弩機(把箭矢突然射出一般)。

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也;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治亂,(道、組織策略)也;勇怯,(形勢,情勢)也;強弱,(古同「刑」,刑罰)也。故善動敵者,(使之現形,顯露,顯示)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

旌旗紛紛,人馬紜紜,在混亂狀態中作戰,要使軍隊不混亂;戰車轉動,步卒賓士,在迷濛不清的情況下打仗,要部署得各方面都能對付可能發生的情況而不會被打敗。混亂產生於嚴整,怯懦產生於勇敢,軟弱產生於堅強。使混亂得到治理,靠合理的組織編製;使怯懦的人勇敢,靠製造險峻的情勢;使軟弱的人堅強,靠嚴明的刑罰。所以善於調動敵人的將帥,顯露假象迷惑敵人,敵人一定會跟隨;給予利益引誘敵人,敵人一定會奪取;用利益調動敵人,然後用主力軍隊等待敵人(進入圈套)。

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

所以善於作戰的人,要謀求製造有利的態勢以取勝,而不苛求將吏和部屬,所以要能選擇出合適的將吏和部屬,去利用有利的態勢。善於利用有利態勢的將帥,其指揮將吏和部屬,就像滾動木頭和石頭一樣。木頭、石頭的本性,放在平坦安穩的地方就靜止,放在陡峭險峻的地方就滾動;方的會靜止,圓的會滾動。所以善於指揮將吏和部屬所造成的態勢,如同轉動圓石從萬丈高山上滾下來那樣,這就是所謂的「勢」!

孫子兵法-形篇

孫子曰: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必可勝。故曰:勝可知,而不可為。

孫子說:從前善於指揮作戰的人,先要做到不會被敵戰勝,然後再等待機會戰勝敵人。不被敵人戰勝的主動權在自己手中,能否戰勝敵人則在於敵人是否有隙可乘。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能夠做到不被敵人戰勝,而不能使敵人一定出現被我戰勝的情況。所以說,勝利可以預見到,但不可憑主觀意願去強為。

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守則不足,攻則有餘。善守者,藏於九(形容極多)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

使敵人不能戰勝我,這是屬於防守方面的事;使我可以勝敵,這是屬於進攻方面的事。採取防守,是因為兵力不足(我方暫處劣勢);採取進攻,是因為兵力有餘(我方兵力擁有優勢)。善於防守的人,深深隱蔽自己的兵力於九地(各種地形)之下;善於進攻的人,高度發揮自己的力量,動作於九天(各種天候)之中。所以既能夠保全自己又能取得完全消滅敵人的勝利。

見勝不過眾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戰勝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舉秋毫不為多力,見日月不為明目,聞雷霆不為聰耳。古之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也。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故其戰勝不(tè,差錯、失誤)。不忒者,其所措必勝,勝已敗者也。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

預見到勝利,不超過一般人的認識,不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經過激戰而取得勝利,即便是普天下之人都說好,也不能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這就像能舉起秋毫算不上力大,能看見日月算不上眼明,能聽到雷聲算不上耳聰。古來所說的善於指揮作戰的人,都是在容易取勝的條件下戰勝敵人的。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所取得的勝利,沒有智慧的名聲,沒有勇武的戰功,所以他戰勝敵人不會出差錯。之所以不會出差錯,是由於他的戰略措施先造成必勝的條件,戰勝已經處於失敗地位的敵人。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總是使自己立於不敗的地位,而又不放過擊敗敵人的機會。所以勝利的軍隊先有了勝利的把握,而後才尋求與敵人交戰;失敗的軍隊往往是先冒險與敵人交戰,企圖在作戰中去求饒幸的勝利。善於領導戰爭的人,修明政治且確保法制,所以能夠掌握勝敗的決定權。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故勝兵若以鎰稱銖(「鎰」和「銖」是古代的兩個重量單位。鎰是比「兩」大的單位,一鎰等於24兩;銖是比兩小的單位,一兩等於24銖,一鎰就相當於576倍的銖),敗兵若以銖稱鎰。勝者之戰民也,若決積水於千仞之溪者,形也!

軍事上有五個範疇:一是「度」,二是「量」,三是「數」,四是「稱」,五是「勝」。(敵對雙方都有土地)有了土地就產生(土地面積大小不同的)「度」的問題;(雙方土地面積大小的)「度」的不同,就產生(物產資源多少)「量」的問題;(雙方物產資源多少的)「量」的不同,就產生(能動員和供給兵卒眾寡的)「數」的問題;(雙方人力眾寡的)「數」的不同,就產生(軍事力量輕重對比的)「稱」了;(雙方力量輕重的)「稱」的不同,就產生勝敗。所以勝利的軍隊在力量對比上,就像用「鎰」稱「銖」那樣佔據絕對優勢;失敗的軍隊在力量對比上,就像用「銖」稱「鎰」那樣處於絕對的劣勢。勝利者指揮作戰,就像在萬丈懸崖決開山澗的積水那樣,這是重大的物質在迅猛運動中加強了力量(衝力)的表現呀!

孫子兵法-謀攻篇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孫子說:戰爭的指導法則是,使敵人舉國完整地降服是上策,擊破敵國就差些;使敵人全軍完整地降服上策,擊破敵軍就差些;使敵人全旅完整地降服是上策,擊破敵旅就差些;使敵人全卒完整地降服是上策,擊破敵卒就差些;使敵人全伍完整地降服上策,擊破敵伍就差些。因此百戰百勝,不能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不戰就能使敵人降服,才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頂部沒有覆蓋的遠望樓)轒轀(古代用於攻城的大型木製戰車。上蒙牛皮,下面可容十數人,往來運土以填平敵人的城壕),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通「堙」,堆成的土山),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所以指導戰爭的上策是挫敗敵人的戰略計謀,其次是挫敗敵人的外交,再次是打敗敵人的軍隊,下策是攻佔敵人的城池。攻城的辦法是不得已的。修造攻城的樓櫓和戰車,準備攻城的器械,三個月才能完成;構築攻城的土山,又要三個月才能完工。將帥控制不住自己焦躁憤怒的情緒,驅使軍隊像螞蟻一樣去爬梯攻城,士卒傷亡三分之一,而城池還是攻不下來,這就是攻城帶來的災難!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破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所以善於用兵的人,降服敵人的軍隊而不靠直接交戰,奪取敵人的城堡而不靠強攻,滅亡敵人的國家而不靠曠日持久的戰爭,一定要用全勝的戰略爭勝於天下。這樣,軍隊不致勞累疲弊,而勝利卻可以保全,這就是以謀略制敵的法則。

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1、固執。2、牢固,堅固,強固有力而不易摧毀),大敵之擒也。

所以用兵的法則是,有十倍於敵的兵力就包圍它,有五倍於敵的兵力就進攻它,有兩倍於敵的兵力就設法分散它,有與敵相等的兵力就設法擊敗它,兵力少於敵人的時候就要退卻,實力比敵人弱就要設法避免決戰。所以,弱小的軍隊如果固執于堅守,就會淪為強大敵人的俘虜。

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

將帥就是國家的輔佐,輔佐周密,國家就強盛;輔佐不周,國家就會衰弱。

故君之所以患于軍者三: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1、本義為牛韁繩。2、束縛,拘束)軍。不知三軍(古代所說的三軍是指騎馬打仗的前、中、後三軍。前軍一般是先鋒營負責開路、偵察、應付小規模的戰鬥,帶部分軍需物資;中軍就是統帥所處的大軍有當時作戰的大部分作戰兵種;後軍主要就是全軍的主要軍用物資、工匠、以及大量的民工等。這裡的三軍是軍隊的統稱)之事而(參與;一起干某事)三軍之政者,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

所以國君可能使軍隊受到禍害的情況有三種:不知道軍隊不可以前進卻硬叫軍隊前進,不知道軍隊不可以後退卻硬叫軍隊後退,這叫牽制軍隊。不了解三軍的內部事務而去干預三軍的行政管理,就會使士兵迷惑;不懂得三軍的權變而去干預三軍的指揮,就會使士兵疑慮;三軍既迷惑又疑慮,那麼其他諸侯乘機進犯的災難也就來到了。這叫做擾亂了自己的軍隊而致使敵人獲得勝利。

故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所以預知勝利有五種情況:知道什麼條件下可以打或不可以打的,能勝利;懂得多兵與少兵的不同用法的,能勝利;軍隊上下意願一致的,能勝利;以己有備對敵無備的,能勝利;將帥有指揮才能而國君不加掣肘的,能勝利。這五條,是預知勝利的方法。

故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所以說,了解敵人又了解自己,打多少次仗都不會有危險;不了解敵人但了解自己,勝敗的可能各半;既不了解敵人,也不了解自己,那麼每戰都會有危險。

孫子兵法-作戰篇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運送糧食等)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孫子說:凡用兵作戰一般規律,出動輕型戰車千輛,重型戰車千輛,軍隊十萬,還要越境千里饋運糧秣,那麼前方、後方的費用,招待國賓使節的用度,膠漆器材的補充,車輛盔甲的保養,每天都要耗費千金,然後十萬大軍才能出動。

其用戰也貴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

用這樣的軍隊去作戰就要求速勝,曠日持久就會耗損武器裝備、挫傷軍隊的士氣,攻城就會使軍力耗盡,軍隊長期在外作戰就會使國家財政發生困難。這武器裝備耗損,軍隊士氣挫傷,軍力耗盡,國家經濟枯竭,那麼其他的諸侯就會乘機發起進攻,(到那時候)即使有再明智的戰略家,也沒有辦法使結局完美了。所以,用兵作戰只聽說老老實實地求得速勝,沒有見過弄巧立異追求持久的。這戰爭持久而對國家有利的,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情。所以不完全了解用兵有害方面的人,就不能完全了解用兵的有利方面。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增添、積累)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

善於用兵的人,兵員不徵集兩次,糧秣不多次運送,武器裝備從國內取用,糧秣在敵國徵集,所以軍隊的糧秣就可以保證足食了。

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財竭則急於丘役。力屈、財殫,中原內虛於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車罷馬、甲胄矢弩、戟楯蔽櫓、丘牛大車,十去其六。

國家之所以會因為用兵而使經濟陷入貧困是由於遠道運輸,遠道運輸會使百姓陷入貧困。鄰近軍隊集結的地方,物價必然上漲,物價上漲就會使百姓的財富枯竭。(百姓財富枯竭導致)政府財政枯竭,就要急於加重賦役。國力耗盡,財富枯竭,國內家家空虛。百姓的財產,要耗去十分之七;政府的財力,也會由於車輛破損、馬匹疲病,盔甲、箭弩、戟盾、蔽櫓以及運輸用的牛、大車的徵集補充,而損失掉十分之六。

故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萁稈一石,當吾二十石。

所以,聰明的將帥務求在敵國解決糧草供應問題,吃敵國一鍾糧食,抵得從本國運輸二十鍾;用敵國的一石草料,抵得從本國運送二十石。

故殺敵者,(奮起;奮發)也;取敵之(物資出產)者,貨也。故車戰,得車十乘以上,賞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車雜而乘之,卒善而養之,是謂勝敵而益強。

所以要使軍隊英勇殺敵,就應激勵部隊;要使軍隊勇於奪取敵人的物資,就必須用財貨作獎勵。所以在車戰中,凡是繳獲戰車十輛以上者,就獎賞最先奪得戰車的人,並且要將敵人的旗幟換上我軍的旗幟,派出自己的士兵和俘虜來的士兵夾雜乘坐,對俘虜的士卒要善待他們(以為我所用),這就是所謂越戰勝敵人也越加壯大自己。

故兵貴勝,不貴久。

所以用兵貴在速勝,不利於曠日持久。

故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司命,星名,主知生死),國家安危之主也。

所以懂得用兵作戰的將帥,是民眾生死的掌握者,是國家安危的主宰者。

孫子兵法-計篇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孫子說:戰爭,是國家的大事,是敵我拼搏生死的場所,是決定國家存在或滅亡的途徑,不可不認真研究!

(經,織也;從絲為經,衡絲為緯,凡織,經靜而緯動。所以把主要的東西,都看作經。這裡也有綱領、大綱的意思)之以五,(比較)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可(為,替)之死,可與之生,民弗(詭,違也)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高下、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古代軍隊的編製單位。大將軍營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軍候一人,比六百石)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

因此要用五項(決定戰爭勝負的)基本因素為經,把(對敵對雙方的優劣條件的)各項估計作比較,來探索戰爭勝負的情勢:一是道(政治),二是天(天時),三是地(地利),四是將(將帥),五是法(法制)。道(政治),可以讓民眾和君主的意願一致,可以為君主死,可以為君主生,民眾不違背。天(天時),就是指晝夜晴雨、寒冷炎熱、四時節候的變化;地(地利),就是指高山窪地、路途遠近、地勢的險要平坦、地域的廣闊狹窄、死地生地等地形條件;將(將帥),就是指將帥要足智多謀、賞罰有信、愛護部屬、勇敢堅毅、公正嚴明;法,就是指軍隊的編製和制度、將吏的管理、糧道和軍需軍械的掌管。凡屬這五個方面的情況,將帥都不能不知道。凡了解這些情況的就能打勝仗,不了解這些情況的就不能打勝仗。所以,要把(對敵對雙方優劣條件的)各項估計作比較,從而探索戰爭勝負的情勢。要看:哪一方君主的政治更為開明?哪一方將帥更有才能?哪一方擁有更好的天時地利?哪一方法令能夠貫徹執行?哪一方兵眾的武器裝備精良?哪一方士卒訓練有素?哪一方賞罰公正嚴明?我依據這些就能夠判斷出誰勝誰負了。

(如果;假若)聽吾(謀劃,打算)(任命,任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

如果能聽從我的謀劃,用我指揮作戰,一定會獲勝,我就留在這裡;如果不能聽從我的謀劃,雖用我指揮作戰,一定會失敗,我就告辭而去。

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裁也。裁決,決斷)(權宜、變通)也。

謀劃有利的條件使意見被採納,然後營造有利的態勢,以此作為外在的輔助條件。所謂的「勢」,就是依據有利的情況而進行權變(隨機應變)。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用兵,要採用詭詐的方式。所以能打要假裝不能打;要打而假裝不準備打;明明要在近處打,卻假裝在遠處打;明明要在遠處打,卻假裝在近處打;對方貪利,就用小利引誘他;對方混亂,就乘機攻取他;對方力量充實,就謹慎防備他;對方兵力強大,就暫時避開他;對手暴躁易怒,就設法挑逗他;對方謙卑沉靜,就設法使他驕縱;對方休整良好,就設法使之疲勞;對方內部團結,就設法離間他。在對方毫無防備之時間和地點發動進攻,在對方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採取行動;這是兵家取勝的奧秘,要根據隨時變化的情況臨機應變,是不可以預先傳授的。

夫未戰而(王宮的前殿,泛指朝廷)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這未開戰之前在廟堂之上就籌算著能夠獲勝的,(是因為)經籌算得出勝利的條件較多;未開戰之前在廟堂之上就籌算籌算著不能獲勝的,(是因為)經籌算得出勝利的條件較少。籌算出勝利的條件較多就能勝利,籌算出勝利的條件較少就不能勝利,何況根本就不做籌算呢?我根據這些情況來觀察,誰勝誰負也就顯而易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