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攘臂而乃之

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則攘臂而乃(通行版作「扔」)之。

這一句最妙的是這個「乃」字,「乃」字在通行本《老子》里作「扔」字,但帛書《老子》里用「乃」字比通行本《老子》用「扔」字更加形象、逼真,更能生動描繪和刻畫人的狀態和心情,接下來,我們就從解釋這個「乃」字說起,進而層層剝開「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則攘臂而乃之」一句的深刻內涵。

譚清風《醉解老子》講義: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則攘臂而乃之。

「乃」字的甲骨文寫法是。單從字形上,我們很難想像出它是什麼意思來。《說文》中解釋說:「有乳無奶。卜辭多用為虛詞,其本意遂隱。」意思是說「乃」好像是婦女隆起的乳房的側面形狀,但沒有奶水。《說文》又解釋說:「乃,曳詞之難也。象氣之出難。凡乃之屬皆從乃。古文乃。籒文乃。」意思是說話發聲很困難,字形像呼吸局促、喘息困難的樣子。

若僅從許慎的後面這句關於乃字的解釋來看,我們很難想像出乃字的「發聲困難」和婦女隆起的乳房之間有多少聯繫,難道是嬰兒要吸媽媽的乳房卻因為沒有奶水而著急造成的發聲困難、呼吸急促嗎?若如此解釋,我們看和乃字相關的一些字,如「吸、汲」等字的意思倒也可以解釋的通。

我們並不否認許慎對乃字象形解釋的正確性,但同時,我們通過許慎後面提到的古文和籒文中的兩個乃字,發現了一條更容易理解乃字的線索,第一個乃字其形狀上面好像是一個「人」字,下面好像是彎曲的繩索的樣子。第二個乃字好像中間一個「人」被兩串繩索綁架的樣子,從字形上看這兩個「乃」字都像人被繩子捆綁而行動受到束縛的樣子。如此,我們就可以更加形象的理解為什麼許慎將乃字解釋成「發聲困難、呼吸急促、喘息困難」等意思了。很可能是因為身體胸部被繩索捆綁束縛而造成呼吸局促,氣悶而發不出聲來。當然,這裡的繩索引申開來可以理解為外部的環境、氣氛、輿論等因素造成的對精神的束縛。如此,「攘臂而乃之」一句,我們就可以理解為因為外部環境、氣場、輿論等壓迫,造成語言表達的空間非常局促,從而奮力的向外撐起胳膊和胸膛,想奮力發出怒吼,把心裡所受的這種精神壓迫和束縛掙脫掉。那麼,在老子這句話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狀況或者說處在什麼樣的外部環境、氣氛或輿論中人才產生了這樣的窘迫感呢?這就是「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

那麼什麼是「上禮」呢?我們若按照上文中對「上」字的解釋,就不難理解,上禮就是循天道之禮,什麼是天道之禮?就是心像天的運行規律那樣自然而然或者說是油然而生的一種敬愛、尊重之情感,什麼是油然而生的禮?《禮記·樂記》中說:「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意思是說:禮樂片刻都不能離開身心。詳細審視樂的作用以加強內心修養,那麼平易、正直、慈愛、誠信之心就會油然而生了。從這句話中,我們不難理解這種油然而生雖然是由外部的樂而來(注意:樂是重要的但不是絕對唯一的一種媒介),但最終是發乎於心的,由心之自然所生出來的是「平易、正直、慈愛、誠信」等品質或者說德性,而這些品質的外在流露和表現則是禮的基準色。禮雖然也是外在的表現形式,但卻離不開內心所流露出來的這些美好德性品質的襯托,剝離了這些美好品質的基準色,那麼禮就只是赤裸裸的一種形式了。而這種充滿美好品質的高尚的禮,絕大多數人已經拋棄不用或者不會用了(或者說不重視自身德性的修養)。上禮已經蛻變成一種有形式而沒有內涵的面子工程,變成一種應酬,甚至淪為一種赤裸裸地為自己謀求利益的手段和工具了。禮中的平易、正直、慈愛、誠信等品質已經看不到半點蹤影了,人與人之間到處充斥著的是虛情假意,爾虞我詐、假慈假悲。這樣的禮已經脫離了上禮的本質,已經變形、變質、扭曲了。而當這種不正的禮風漫天颳起、瀰漫整個社會的時候,對少數堅守上禮的人來說,他的一言一行反而會被周邊的人視為異類和笑柄,他的行為反而會被認為是十分迂腐的行為了。試想,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追求上禮的人,連發言權被剝奪了,怎麼能不「攘臂而乃之」呢?

很多人認為老子是最不講禮的,這種觀點大多是從本章下面「夫禮者,忠信之泊也,而亂之首也」一句中得來的,其實這真是誤會了老子。我們知道孔子都曾向老子請教過禮的。老子並不是不提倡禮的人,只是老子所提倡的禮是上禮,是一種油然而生的建立在上仁、上義的支撐和信德基礎之上的禮!老子「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則攘臂而乃之」一句更像是對禮崩樂壞時代的人們的一種振聾發聵的搖旗吶喊!缺失了仁、義的支撐和信德的基礎之後的所謂的禮已經名存實亡,禮將不禮了。這樣的禮當然是忠信不足的,也是禍亂的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