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申克的救赎》谈“体制化”

你看过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么?如果你看过这部电影,那一定会对电影里的角色瑞德(Red)的一段台词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These walls are kind of funny like that. First you hate them,then you get used to them. Enough time passed,get so you depend on them. That’s institutionalizing.”

今天之所以突然聊到“体制化”,是因为最近我一个朋友想辞去体制内的工作去外面发展,尽管他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是他内心对于离开体制的焦虑依然难以掩盖,以至于不得不依靠安眠药来帮助睡眠,他的表现不禁让我联想到了瑞德的这段台词。

1) 布鲁克斯之死

瑞德的话在电影中的一个角色布鲁克斯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深刻。

布鲁克斯在肖申克监狱是一名图书管理员,他于1905年被关进肖申克监狱,到被假释时已经在监狱待了整整50年,他也由一个青年变成了80岁的老人。

在关押在肖申克监狱的50年中,布鲁克斯早已经习惯了监狱的生活,习惯了一成不变的重复,习惯了做任何事都向狱警请示汇报,当他听到自己可以重获自由的消息时,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不满和恐惧。布鲁克斯不想离开监狱,以至于当当狱友海伍德来向他祝贺道别时,他竟把刀架到海伍德的脖子上,如果我们不站在布鲁克斯的视角来体验他的情绪,我们很难理解他的这种行为。

虽然百般不愿意,布鲁克斯最终还是被要求离开肖申克监狱。50年,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当布鲁克斯站在大街上,看着行人一个个神色匆匆,看着他儿时只见过一次的汽车如今已满街都是,看着商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世界的巨大变化给他带来的恐惧是难以想象的。

50年的监狱生活还让他失去了一切社会关系,亲情、友情、爱情,所有与外界的情感联系都化作泡影。已经80多岁的布鲁克斯甚至还需为生计发愁,他被安排在一个杂货店里工作,专门为买东西的顾客包装物品,相比于图书管理员,这并非是一个已经80多岁的老人所能承担的工作,他不仅失去了往日狱友的尊敬,还被杂货店经理所轻视。

完全陌生的世界和毫无安全感的生活使得布鲁克斯痛不欲生,他彻夜难眠,为了摆脱这种困境,布鲁克斯甚至想到弄把枪去抢劫杂货店,以使自己重新被送进监狱。但善良的布鲁克斯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同样被放弃的还有他自己的生命,布鲁克斯最终选择在自己的公寓里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是什么夺走了布鲁克斯对生的希望,让他选择了自杀?

我们可以为布鲁克斯的死找出一系列的原因,但是症结的根源还是在于一个被体制化的人突然脱离了体制。尽管布鲁克斯有了人身自由,但其实他早已离不开肖申克监狱,正如当瑞德得知布鲁克斯的死讯之后所说的,“他属于这里,他应该死在这里。”

2) 体制,想说离开你,真的不容易

布鲁克斯为什么不愿意离开监狱呢?这并不难理解,他在监狱已经生活了50年,早已经习惯了监狱,他在监狱受人尊敬,在监狱外却什么都不是,而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犯人。

虽然如此,要是给肖申克监狱的犯人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想绝大部分囚犯仍会选择离开离开监狱,开始新的生活,因为监狱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而肖申克监狱里更是充斥着罪恶和不公,其管理者甚至比很多囚犯本身还要肮脏无耻。

监狱的功能是对人进行社会改造,但是在肖申克监狱,这一功能却被无毫无限制地滥用,正如冷血的典狱长警告每一个犯人时所说的,“Put your trust in the Lord, but you belongs
to me”(把你们的信任给上帝,但你们属于我)。

在肖申克监狱,犯人的所有行为都会被看管,管理者甚至连对最基本的生理本能都企图加以驯化,就像狱警长霍德林所说的:“让你吃你就吃,让你拉你就拉,让你放屁你就放屁。”在肖申克监狱,上厕所必须向狱警进行报告,得到许可后才能去,这样的控制对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瑞德在被假释后重新获得了自由,可他每次上厕所都会跟经理请示,因为他发现自己如果不向经理请示,连“一滴尿都挤不出来”。要知道,瑞德在肖申克监狱能弄到违禁品,属于能人,这样的能人在离开肖申克监狱后依然难以适应新的生活环境,我们便能联想到老布鲁克斯的处境。

瑞德也像布鲁克斯那样总是感到莫名的惶恐,渴望重回监狱,他自白道:

“我要面对残酷的现实,永远无法适应外面的生活,脑子里老是想着怎么样破坏假释条例,好让他们送我回去,生活在惶恐之中,太可怕了,布鲁克斯知道这一点,知道得太清楚了。我只想回到我熟悉的地方,在那,我不必诚惶诚恐。”

好在他对安迪的一个诺言阻止了他这样做,最终幸运地避免了布鲁克斯的自尽的命运,但从他挣脱“体制化”的艰难过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一旦被“体制化”了,要想摆脱它是多么的艰难。

影片似乎也一直在暗示我们,体制化不仅仅只在监狱里才会发生。我们在同情那个无法适应新生活的老囚犯的同时,经常忘记了自己,其实自己并不比这些重获自由的老人强多少。

肖申克监狱的一幕只是我们当今社会生活的缩影,随着现代社会分工的越来越细,我们早已习惯整天按照预设好的程式机械地活动,在生活中一再重复、单调的音符,这样的生活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坏,可就是离不开。在发达的社会教化制度下,我们性格的棱角被抹去,思想火花的火花被浇灭,成了习惯在“体制化”中逆来顺受的人,我们获得了生存的权力,获得了发展的机会,获得了久违的安全感,却失去了离开体制的能力。

换句话说,现代社会的所有人其实只是生活在更大的“肖申克监狱”之中。

3) 体制是如何重塑我们的?

“体制”意味着约束,而约束则意味着失去了“自由”,换句话说,“体制”最大的特征是逼迫我们做一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我们做出自己并不想做出的行为,这种违反态度的行为被称之为反态度行为

当我们被要求做出反态度行为时,我们的内心是抵触的,我们只有“做”或“不做”两个选择,这个时候我们会怎么办?由于体制的存在,我们只能选择做,就像肖申克监狱的囚犯一样,于是我们在自愿或者不自愿的情况下做出了反态度行为。

认知失调理论告诉我们,一旦我们做出反态度行为,我们的内心会产生失调(即感觉到不舒服、不开心),由于已经做出的行为无法改变,我们只能通过改变我们的态度来使我们接受自己的行为(参见“行为是如何改变态度的?”),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便慢慢接受了体制期待我们接受的态度,成为了一个顺民。

变成一个顺民的结果就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威廉·福克纳在其代表作《八月之光》中所说的那样:

“没有足够的个人自由,人就丧失了个性;一个人一旦丧失了个性,他也就失去了值得拥有或者是保持的一切东西。”

人性的弱点不仅仅在于此——我们还会渐渐习惯那些我们自己并不喜欢的行为,这便是习惯化

所谓习惯化(habituation),是指连续或多次重复出现的同一刺激使生物对其所作出的行为反应发生衰减的现象,最典型的事例就是“狼来了”的故事。

习惯化是大多数多细胞有机体都会表现出的普遍现象 (Thompson & Spencer, 1966),也是神经系统可塑性的基本形式 (Houtveen , et al., 2001; Thompson, 2009),它帮助个体节约对熟知事件的加工资源,将有限的资源利用到其他同时或即将发生的事件上,是生物体实现优化资源配置、更好适应环境变化的一种适应性方式 (Rolls, 1999; Siddle, 1991;Stephenson & Siddle, 1983),从原生动物到人,处处可见。人也是如此。例如当人们第一次听到某个好消息时会感到高兴,而当再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或许依然会高兴,但强调会比第一次听到要小。心理咨询中使用的系统脱敏技术利用的就是习惯化的原理。

这本是我们适应环境的一种生理机制,却也成了环境对我们形成束缚的“桎梏”。这种桎梏是无影无形的,它会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对环境的依赖,即使这种环境我们过度并不开心,正如瑞德描述的那样:

First you hate them,then you get used to them. Enough time passed,get so you depend on them.

“首先你讨厌他们,然后你习惯了他们。时间已经过去了,所以你依赖他们。”

犯人们刚刚踏入肖申克进入其体制时,都会试图反抗,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无法摆脱这种由体制(即监狱系统)导致依附关系时,就会学着去适应体制,最后发展成对体制的严重依赖。对肖申克监狱中的人而言,监狱不仅限制了犯人的肉体自由,还拘禁了犯人的灵魂,长时间的拘禁使它们和监狱融为了一体。

研究证实了这一点,年轻犯人比年长犯人更加暴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抗拒约束其个人自由的犯人将逐渐表现出服从 (Toch & Adams, 1989)。

人类生活所需要遵循的一套既定法则构成了体制,人们对体制的习惯便是体制化。生活在体制中的人必须接受被体制化,否则他们不仅会受到惩罚,可能甚至无法生存。由任何制度、规定、习俗构建的群体生活情境,都可以视肖申克监狱为缩影,体制对人的侵蚀一刻也不会停止,我们中的绝大多数是注定要被体制化的,人们总是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扮演着肖申克似的角色。

当代人对体制面前是无力反抗的,也无力改变已有体制,只能按照一贯如此的行为方式来对体制表达顺从,并最终依赖体制。由于自身的思维惯性和习惯,这种依赖一旦形成,人即使跳出了原体制下的依附关系,依然会本能地在新体制中寻找旧体制拘束,甚至要求重新恢复原体制。恩格斯对19世纪初期普鲁士农民抵制农奴解放运动的阐释就深刻地体现了这一点,

“甘受奴役的现象发生于整个中世纪,……普鲁士在1806年和1807年战败之后,废除了依附关系,……当时农民曾向国王请愿,请求让他们继续处于奴役的地位”。

这种习惯有多么难破除,本尼迪克特 (1990)曾感慨 “战败这杯苦酒(对于日本军人而言)该是多么难喝”,因为他们已经很难在没有战争和由战争所带来的荣誉中生活了。

4) 脱离“体制化”,我们需要什么?

主人公安迪(Andy)能够逃离肖申克监狱,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和他本人的能力是分不开的。如果安迪在金融、税务、雕刻、地质等领域具备高超能力,他不可能在摆脱束缚的努力中设计可操作的、严密的、滴水不漏的救赎计划,成就自己的精彩人生,然而,仅仅具备这些就够了吗?想想同样是有很强能力的瑞德,差一点就走上了老布鲁克斯的老路。

如果你对《肖申克的救赎》的电影情节有印象,你应该记得安迪冒着被关禁闭的惩罚还要放《费加罗的婚礼》让大家听的那一幕,这一幕能触动人的灵魂,因为我们能看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字——“希望”。

如果说体制化带来的痛苦来自于潘多拉魔盒释放的灾祸,那么最终能让我们实现自我救赎的东西早就藏在了两千多年前的潘多拉魔盒中,那就是希望。因为心怀希望,安迪一直执着地反抗着体制:他冒险为大家赢得啤酒,执着地申请经费以建造全美最好的监狱图书室,教囚犯知识并帮助他们获得文凭,日复一日地挖地洞以逃生……

在二十年的监狱生活中,安迪失去了所有,却从未失去希望,正如他自己所说的:

“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可以穿透一切高墙的东西,它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他们无法达到,也触摸不到,那就是希望……希望是美好的东西,也许是最美好的东西,不论什么时候,好东西从不会死的。”

能力是我们实现脱离体制的工具,它左右着我们离开体制时所能采取的策略,但真正决定我们是否去脱离体制的是希望,正如电影中的那样,因为失去希望,布鲁克斯自杀了,因为存有希望,瑞德开始了新的生活。

美国开国元勋班杰明‧富兰克林曾说:“Great hopes make everything great possible.”无论我们经历过怎样的挫折或不公,无论我们在生命的旅途中失去什么,只有不放弃希望,我们才能获得前行的勇气,完成他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正如在电影中,瑞德认为安迪挖出能够逃走的地道需要600年,而安迪只用近20年就实现了。

最后以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的名言结尾:

“Nobody grows old by merely living a number of years. People grow old by deserting their ideals. You are as young as your faith, as old as your doubt; as young as your self-confidence, as old as your fear; as young as your hope, as old as your despair.”

“没有人仅仅通过活了几年就变老了。人们通过抛弃自己的理想而变老。你和你的信仰一样年轻,和你的怀疑一样古老。像你的自信一样年轻,像你的恐惧一样古老;像你的希望一样年轻,像你的绝望一样古老。”

转自:https://zhuanlan.zhihu.com/p/31372631

作者: 张津东

群而不党,和而不同,自由理性皆容纳。

《从《肖申克的救赎》谈“体制化”》有2个想法

  1. 体制化(institutionalized),“体制”可理解为包括某种规则、习惯、意识和氛围的环境,体制化的根源是意识形态,想要避免体制化,就要敢于怀疑,积极论证,保持批判性思维。避免自己被体制化,我们必须勇敢、思想、看和听,创造强化独立的人格。

  2. 避免方法:
    第一,坚持学习,不断学习和体验新事物。现代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知识更新很快,如果不能及时学习,做好知识储备,你就只能被抛弃在旧的“体制”中,就没有能力参与新的竞争;
    第二,多与“体制”外的世界进行沟通。与外界广泛接触,才能熟悉“体制”外的环境和规则,增强适应能力,见多识广也是一种能耐;
    第三,对未来心存憧憬,做好生涯规划。“算了,就这么呆着吧”,这种消极心态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在当前人才流动的大势下,一个单位干到老的情况越来越少了。保持乐于体验不同生活的积极心态,将有助于摆脱“体制化”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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