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军争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孙子说:凡用兵的法则,将帅接受国君的命令,从收拢军队征集民众、到敌我相对阵而驻扎,在这过程中没有比(战略前进中)争取先机之利更困难的。争取先机之利之所以困难,是因为要把(从表面上看是遥远的)迂回曲折的弯路,变成(实际上是近便的)直路,要将不利的转化成对自己有利的。所以故意迂回绕道,并用小利引诱敌人(转移方向),这样就能比敌人后出动而先于敌人到达(所要争夺的要地),这就是懂得以迂为直的计谋了。

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所以争取先机之利是有利的,同时争取先机之利也是有危险的。全军携带装备辎重去争利,(这样行军迟缓)就不能及时到达预定地域;放下装备辎重去争利,装备辎重就会损失。因此,卷起盔甲轻装急进,昼夜不停,加倍行程连续行军,走上百里路去争利,(如果遇到意外情况)那么三军的将领都可能被敌人俘虏,强壮的士兵先到,疲弱的士兵掉队,其结果只会有十分之一的兵力赶得到;走五十里去争利,(如果遇到情况)先头部队的将领会受挫,用这种办法使得队伍只有半数的兵力赶得到;走三十里去争利,就只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赶得到。要知道军队没有随军辎重就会败亡,没有粮食接济就会败亡,没有物资补充就会败亡。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预先结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所以不了解列国诸侯战略企图的,就无法与之预定外交方针;不熟悉山岭森林、险要阻塞、水网湖沼等地形的,就不能行军;不重用向导,就不能得到地利。所以用兵是运用诡诈权变的方式立足,依据有利的情况来决定自己的行动,通过分散或集中兵力作为(战略战术)变化的。所以军队疾动的时候像疾风般迅速,徐步的时候像森林般严整,攻击的时候像烈火般无坚不摧,不动的时候像山岳般岿然不动,难以窥测得如同阴云遮天,行动时如同迅雷突鸣。掳掠乡邑,分配俘虏来的人众;扩张领土,分配掠夺来的资源,权衡利害得失,然后相机而动。事先懂得以迂为直方法的就能取得胜利,这就是争夺先机之利的原则。

《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鼓金;视不相见,故为旌旗。”夫鼓金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所用,用来)变人之耳目也。

《军政》说:“因相互听不到讲话,所以设置锣鼓;相互间看不清动作,所以设置旌旗。”这锣鼓和旌旗,是用视听来统一全军耳目的。全军视听既然一致,那么勇敢的就不能单独冒进,怯懦的士兵也不能单独后退了,这就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因此,夜间作战多用火光和鼓声,白天作战多用旌旗,这些不同的指挥讯号是为了适应人们的视听而变动使用的。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对于敌人的三军,可以打击它的士气;对于敌人的将领,可以扰乱他的决心。所以,早晨朝气饱满,当午逐渐懈怠,傍晚就疲乏思归了。因此善于用兵的人,要避开敌人(初来时)的锐气,等待敌人士气松懈疲乏时再去攻击它,这是掌握军队士气的方法。用自己的严整等待敌人的混乱,用自己的镇静等待敌人的轻躁,这是掌握将领心理的方法。用自己部队的接近战场等待敌人的远道迎战,用自己部队的安逸休整等待敌人的奔走疲劳,用自己部队的饱食等待敌人的饥饿,这是掌握军队战斗力的办法。不去拦击旗帜整齐(配备周密)的敌人,不要攻击阵容堂皇(实力强大)的敌人,这是掌握机动变化的方法。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所以用兵的法则是:敌军占领山地时不要去仰攻,敌军背靠高地时不要正面去迎击,敌军假装败退时不要去跟踪追击,敌军的精锐所在不要去攻击,敌人的诱兵小利不要上钩,撤退回国的敌军不要去拦截,包围敌人要虚留缺口,陷入绝境的敌军(可能拼命时)不要急于迫近,这是用兵的法则。

孙子兵法-虚实篇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通“逸”,安逸),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

孙子说,凡先到达战场等待敌人的就安逸,后到达战场仓促应战的就劳顿。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能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能使敌人自动进入我预定地域的,是用小利引诱它;能使敌人不能到达其预定地域的,是制造困难阻止了它。所以敌人休整得好,能够使它疲劳;敌人粮食充足,能够使它饥饿,敌人驻扎安稳,能够使它移动。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出兵指向敌人不及援救的地方,奔袭敌人预料不到的方向。行军千里而不劳顿的,是因为走的是敌人没有守备的地区。进攻必然会得手的,是因为攻的是敌人没有防守(或不易防守)的地方;防御必然能稳固的,因为防守的是敌人所不进攻(或攻不下)的地方。所以善于进攻的,使敌人不知道怎么防守;善于防守的,使敌人不知道怎么进攻。微妙呀!真是微妙啊!以至于看不出形迹;神奇啊!真是神奇啊!以至于听不到声息;所以能成为敌人命运的主宰。

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前进而使敌人不能抵御的,是因为冲向了它空虚的地方;后退而使敌人无法追击的,是因为行动退得迅速使敌人追赶不上。所以我想打,敌人即使高垒深沟也不得不脱离阵地在野外与我(在野外)作战的,是因为我进攻了敌人必救的要害之处;我不想打,虽然只是画地而守,敌人也无法前来同我作战,是因为我诱使敌人改变了其进攻的方向。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束,限制)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

所以要使敌情暴露而我情不露痕迹,这样我军的兵力就可以集中,而敌人的兵力就不得不分散。我军的兵力集中在一处,敌人的兵力分散在十处,我就能用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去攻击敌人,这就造成了我众敌寡的有利态势。能以众击寡,那么同我军作战的敌人就有限了。我军所要进攻的地方敌人不得而知,不得而知,那么敌军所要防备的地方就多了;敌军防备的地方越多,那么我军所要进攻的敌人就少了。所以防备了前面,后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后面,前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左边,右边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右边,左边的兵力就薄弱。处处都防备,就处处兵力薄弱。之所以兵力劣势,是因为被动地去防备敌人;之所以兵力优势,是因为迫使敌人被动地防备自己。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之地,不知战之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败哉?!故曰: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

所以,能预知交战的地点,预知交战的时间,那么即使跋涉千里也可以同敌人交战。不能预知交战的地点,不能预知交战的时间,就会左翼救不了右翼,右翼救不了左翼,前队救不了后队,后队救不了前队,何况远在数十里,近在数里呢?依我的推测来看,越国的军队虽多,又有什么补益于战争的胜败呢?!所以说:胜利是可以争取的。敌军虽多,也可以使它无法同我较量。

(筹策,筹度、筹算或估计)之而知得失之计,(1、假装,装出。2、发动)之而知动静之理,(1、表现,显现。2、使之现形,显露,显示)之而知死生之地,(较量力量)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

所以分析筹算,从而了解作战计划的得失利害;假装有所发动以挑动敌人,从而了解到敌人的动静规律;故意示形于敌以引诱敌人现形,从而了解自身所处的处境是死地还是生地;较量一下力量,以求了解我方还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形体,踪迹,破绽);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情势,形势)(通“措”,安排)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所用;用来)胜之(通“型”,样式,方式),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成,成为某种形象。可理解为变化)于无穷。

所以伪装佯动做到最好的地步,以至于敌人看不出形迹。看不出形迹,那么即便有深藏的间谍也窥察不到我军底细,最聪明的敌人也想不出对付我军的办法。根据战场形势采取相应的措施而取胜,即使把胜利摆在众人面前,众人还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人们都知道我所以战胜敌人的作战方式,却不知道我怎样灵活运用这些作战方式。所以其战胜敌人不是重复老一套,而是应该是变化无穷。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用兵的规律有点像水,水的运动方式是避开高处而向下流动,用兵的变化形式是避开敌人坚实之处而攻击敌人的虚弱之处。水根据地势高低决定流动的方向,用兵则根据敌情的不同而决定制胜的方式。所以,用兵没有固定的态势,就像水没有固定的形态。能根据敌情变化而取胜的,就叫作用兵如神。

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所以五行相生相克,没有固定的常胜;四季推移更替,没有固定的位置;白昼有短有长,月亮有缺有圆。

孙子兵法-势篇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编制)(组织)是也;斗众如斗寡,(旌旗曰形)(鼓金曰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一旦,假使,倘偌,假如)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

孙子说:管理大部队如同管理小部队一样,这属于“组织编制”合理;指挥大部队如同指挥小部队一样,这属于“指挥信号”统一;统领三军之众,可以使一旦遭受敌人进攻而不致失败,这属于“奇正”运用得正确;军队进攻所向,如同用石头碰鸡蛋一样,这是“避实击虚”运用得适宜。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环之无端,孰能穷之?!

凡是作战,都是以“正”兵迎敌,以“奇”兵取胜。所以善于出奇制胜的将帅,其战法变化就像天地那样(运行)无穷,像江河那样(奔流)不竭。终而复始,如同日月的运转;去而又来,类似四季的更迭。乐音不过五个音阶,可这五个音阶的变化却听不胜听;颜色不过五种色素,可这五种色素的变化就看不胜看;味道不过有五种味素,可这五样味素的变化就尝不胜尝;作战的战术不过“奇”“正”,但“奇”“正”的变化就无穷无尽。“奇”“正”相互转化,就像莫比乌斯环那样,无始无终,谁能穷尽它呢?!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击杀鸟也)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他所造成的态势是险峻的)其节短(进攻的节奏是短促有力的)势如彍弩(“势险”就如同满弓待发的弩那样蓄势)节如发机(“节短”正如拔动弩机那样突然)

湍急的流水飞快地奔流,以至能够漂起石头,这就叫做“势”;击杀猎物的鸟迅飞猛击,以至能够捕杀小鸟小兽,这就叫做“节”。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他创造的“态势”是险峻的,他掌握的“节奏”是短促的。险峻的“势”就像张满的弓弩,短促的“节”就像击发弩机(把箭矢突然射出一般)。

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道、组织策略)也;勇怯,(形势,情势)也;强弱,(古同“刑”,刑罚)也。故善动敌者,(使之现形,显露,显示)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旌旗纷纷,人马纭纭,在混乱状态中作战,要使军队不混乱;战车转动,步卒奔驰,在迷蒙不清的情况下打仗,要部署得各方面都能对付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不会被打败。混乱产生于严整,怯懦产生于勇敢,软弱产生于坚强。使混乱得到治理,靠合理的组织编制;使怯懦的人勇敢,靠制造险峻的情势;使软弱的人坚强,靠严明的刑罚。所以善于调动敌人的将帅,显露假象迷惑敌人,敌人一定会跟随;给予利益引诱敌人,敌人一定会夺取;用利益调动敌人,然后用主力军队等待敌人(进入圈套)。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所以善于作战的人,要谋求制造有利的态势以取胜,而不苛求将吏和部属,所以要能选择出合适的将吏和部属,去利用有利的态势。善于利用有利态势的将帅,其指挥将吏和部属,就像滚动木头和石头一样。木头、石头的本性,放在平坦安稳的地方就静止,放在陡峭险峻的地方就滚动;方的会静止,圆的会滚动。所以善于指挥将吏和部属所造成的态势,如同转动圆石从万丈高山上滚下来那样,这就是所谓的“势”!

孙子兵法-形篇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孙子说:从前善于指挥作战的人,先要做到不会被敌战胜,然后再等待机会战胜敌人。不被敌人战胜的主动权在自己手中,能否战胜敌人则在于敌人是否有隙可乘。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能够做到不被敌人战胜,而不能使敌人一定出现被我战胜的情况。所以说,胜利可以预见到,但不可凭主观意愿去强为。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形容极多)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使敌人不能战胜我,这是属于防守方面的事;使我可以胜敌,这是属于进攻方面的事。采取防守,是因为兵力不足(我方暂处劣势);采取进攻,是因为兵力有余(我方兵力拥有优势)。善于防守的人,深深隐蔽自己的兵力于九地(各种地形)之下;善于进攻的人,高度发挥自己的力量,动作于九天(各种天候)之中。所以既能够保全自己又能取得完全消灭敌人的胜利。

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tè,差错、失误)。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预见到胜利,不超过一般人的认识,不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经过激战而取得胜利,即便是普天下之人都说好,也不能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这就像能举起秋毫算不上力大,能看见日月算不上眼明,能听到雷声算不上耳聪。古来所说的善于指挥作战的人,都是在容易取胜的条件下战胜敌人的。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所取得的胜利,没有智慧的名声,没有勇武的战功,所以他战胜敌人不会出差错。之所以不会出差错,是由于他的战略措施先造成必胜的条件,战胜已经处于失败地位的敌人。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总是使自己立于不败的地位,而又不放过击败敌人的机会。所以胜利的军队先有了胜利的把握,而后才寻求与敌人交战;失败的军队往往是先冒险与敌人交战,企图在作战中去求饶幸的胜利。善于领导战争的人,修明政治且确保法制,所以能够掌握胜败的决定权。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镒”和“铢”是古代的两个重量单位。镒是比“两”大的单位,一镒等于24两;铢是比两小的单位,一两等于24铢,一镒就相当于576倍的铢),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军事上有五个范畴:一是“度”,二是“量”,三是“数”,四是“称”,五是“胜”。(敌对双方都有土地)有了土地就产生(土地面积大小不同的)“度”的问题;(双方土地面积大小的)“度”的不同,就产生(物产资源多少)“量”的问题;(双方物产资源多少的)“量”的不同,就产生(能动员和供给兵卒众寡的)“数”的问题;(双方人力众寡的)“数”的不同,就产生(军事力量轻重对比的)“称”了;(双方力量轻重的)“称”的不同,就产生胜败。所以胜利的军队在力量对比上,就像用“镒”称“铢”那样占据绝对优势;失败的军队在力量对比上,就像用“铢”称“镒”那样处于绝对的劣势。胜利者指挥作战,就像在万丈悬崖决开山涧的积水那样,这是重大的物质在迅猛运动中加强了力量(冲力)的表现呀!

孙子兵法-谋攻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孙子说:战争的指导法则是,使敌人举国完整地降服是上策,击破敌国就差些;使敌人全军完整地降服上策,击破敌军就差些;使敌人全旅完整地降服是上策,击破敌旅就差些;使敌人全卒完整地降服是上策,击破敌卒就差些;使敌人全伍完整地降服上策,击破敌伍就差些。因此百战百胜,不能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不战就能使敌人降服,才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顶部没有覆盖的远望楼)轒辒(古代用于攻城的大型木制战车。上蒙牛皮,下面可容十数人,往来运土以填平敌人的城壕),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通“堙”,堆成的土山),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所以指导战争的上策是挫败敌人的战略计谋,其次是挫败敌人的外交,再次是打败敌人的军队,下策是攻占敌人的城池。攻城的办法是不得已的。修造攻城的楼橹和战车,准备攻城的器械,三个月才能完成;构筑攻城的土山,又要三个月才能完工。将帅控制不住自己焦躁愤怒的情绪,驱使军队像蚂蚁一样去爬梯攻城,士卒伤亡三分之一,而城池还是攻不下来,这就是攻城带来的灾难!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破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降服敌人的军队而不靠直接交战,夺取敌人的城堡而不靠强攻,灭亡敌人的国家而不靠旷日持久的战争,一定要用全胜的战略争胜于天下。这样,军队不致劳累疲弊,而胜利却可以保全,这就是以谋略制敌的法则。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1、固执。2、牢固,坚固,强固有力而不易摧毁),大敌之擒也。

所以用兵的法则是,有十倍于敌的兵力就包围它,有五倍于敌的兵力就进攻它,有两倍于敌的兵力就设法分散它,有与敌相等的兵力就设法击败它,兵力少于敌人的时候就要退却,实力比敌人弱就要设法避免决战。所以,弱小的军队如果固执于坚守,就会沦为强大敌人的俘虏。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将帅就是国家的辅佐,辅佐周密,国家就强盛;辅佐不周,国家就会衰弱。

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1、本义为牛缰绳。2、束缚,拘束)军。不知三军(古代所说的三军是指骑马打仗的前、中、后三军。前军一般是先锋营负责开路、侦察、应付小规模的战斗,带部分军需物资;中军就是统帅所处的大军有当时作战的大部分作战兵种;后军主要就是全军的主要军用物资、工匠、以及大量的民工等。这里的三军是军队的统称)之事而(参与;一起干某事)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所以国君可能使军队受到祸害的情况有三种:不知道军队不可以前进却硬叫军队前进,不知道军队不可以后退却硬叫军队后退,这叫牵制军队。不了解三军的内部事务而去干预三军的行政管理,就会使士兵迷惑;不懂得三军的权变而去干预三军的指挥,就会使士兵疑虑;三军既迷惑又疑虑,那么其他诸侯乘机进犯的灾难也就来到了。这叫做扰乱了自己的军队而致使敌人获得胜利。

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所以预知胜利有五种情况:知道什么条件下可以打或不可以打的,能胜利;懂得多兵与少兵的不同用法的,能胜利;军队上下意愿一致的,能胜利;以己有备对敌无备的,能胜利;将帅有指挥才能而国君不加掣肘的,能胜利。这五条,是预知胜利的方法。

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所以说,了解敌人又了解自己,打多少次仗都不会有危险;不了解敌人但了解自己,胜败的可能各半;既不了解敌人,也不了解自己,那么每战都会有危险。

孙子兵法-作战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运送粮食等)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孙子说:凡用兵作战一般规律,出动轻型战车千辆,重型战车千辆,军队十万,还要越境千里馈运粮秣,那么前方、后方的费用,招待国宾使节的用度,胶漆器材的补充,车辆盔甲的保养,每天都要耗费千金,然后十万大军才能出动。

其用战也贵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用这样的军队去作战就要求速胜,旷日持久就会耗损武器装备、挫伤军队的士气,攻城就会使军力耗尽,军队长期在外作战就会使国家财政发生困难。这武器装备耗损,军队士气挫伤,军力耗尽,国家经济枯竭,那么其他的诸侯就会乘机发起进攻,(到那时候)即使有再明智的战略家,也没有办法使结局完美了。所以,用兵作战只听说老老实实地求得速胜,没有见过弄巧立异追求持久的。这战争持久而对国家有利的,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所以不完全了解用兵有害方面的人,就不能完全了解用兵的有利方面。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增添、积累)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善于用兵的人,兵员不征集两次,粮秣不多次运送,武器装备从国内取用,粮秣在敌国征集,所以军队的粮秣就可以保证足食了。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车罢马、甲胄矢弩、戟楯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国家之所以会因为用兵而使经济陷入贫困是由于远道运输,远道运输会使百姓陷入贫困。邻近军队集结的地方,物价必然上涨,物价上涨就会使百姓的财富枯竭。(百姓财富枯竭导致)政府财政枯竭,就要急于加重赋役。国力耗尽,财富枯竭,国内家家空虚。百姓的财产,要耗去十分之七;政府的财力,也会由于车辆破损、马匹疲病,盔甲、箭弩、戟盾、蔽橹以及运输用的牛、大车的征集补充,而损失掉十分之六。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所以,聪明的将帅务求在敌国解决粮草供应问题,吃敌国一钟粮食,抵得从本国运输二十钟;用敌国的一石草料,抵得从本国运送二十石。

故杀敌者,(奋起;奋发)也;取敌之(物资出产)者,货也。故车战,得车十乘以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所以要使军队英勇杀敌,就应激励部队;要使军队勇于夺取敌人的物资,就必须用财货作奖励。所以在车战中,凡是缴获战车十辆以上者,就奖赏最先夺得战车的人,并且要将敌人的旗帜换上我军的旗帜,派出自己的士兵和俘虏来的士兵夹杂乘坐,对俘虏的士卒要善待他们(以为我所用),这就是所谓越战胜敌人也越加壮大自己。

故兵贵胜,不贵久。

所以用兵贵在速胜,不利于旷日持久。

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司命,星名,主知生死),国家安危之主也。

所以懂得用兵作战的将帅,是民众生死的掌握者,是国家安危的主宰者。

孙子兵法-计篇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孙子说:战争,是国家的大事,是敌我拼搏生死的场所,是决定国家存在或灭亡的途径,不可不认真研究!

(经,织也;从丝为经,衡丝为纬,凡织,经静而纬动。所以把主要的东西,都看作经。这里也有纲领、大纲的意思)之以五,(比较)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可(为,替)之死,可与之生,民弗(诡,违也)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古代军队的编制单位。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因此要用五项(决定战争胜负的)基本因素为经,把(对敌对双方的优劣条件的)各项估计作比较,来探索战争胜负的情势:一是道(政治),二是天(天时),三是地(地利),四是将(将帅),五是法(法制)。道(政治),可以让民众和君主的意愿一致,可以为君主死,可以为君主生,民众不违背。天(天时),就是指昼夜晴雨、寒冷炎热、四时节候的变化;地(地利),就是指高山洼地、路途远近、地势的险要平坦、地域的广阔狭窄、死地生地等地形条件;将(将帅),就是指将帅要足智多谋、赏罚有信、爱护部属、勇敢坚毅、公正严明;法,就是指军队的编制和制度、将吏的管理、粮道和军需军械的掌管。凡属这五个方面的情况,将帅都不能不知道。凡了解这些情况的就能打胜仗,不了解这些情况的就不能打胜仗。所以,要把(对敌对双方优劣条件的)各项估计作比较,从而探索战争胜负的情势。要看:哪一方君主的政治更为开明?哪一方将帅更有才能?哪一方拥有更好的天时地利?哪一方法令能够贯彻执行?哪一方兵众的武器装备精良?哪一方士卒训练有素?哪一方赏罚公正严明?我依据这些就能够判断出谁胜谁负了。

(如果;假若)听吾(谋划,打算)(任命,任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如果能听从我的谋划,用我指挥作战,一定会获胜,我就留在这里;如果不能听从我的谋划,虽用我指挥作战,一定会失败,我就告辞而去。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裁也。裁决,决断)(权宜、变通)也。

谋划有利的条件使意见被采纳,然后营造有利的态势,以此作为外在的辅助条件。所谓的“势”,就是依据有利的情况而进行权变(随机应变)。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用兵,要采用诡诈的方式。所以能打要假装不能打;要打而假装不准备打;明明要在近处打,却假装在远处打;明明要在远处打,却假装在近处打;对方贪利,就用小利引诱他;对方混乱,就乘机攻取他;对方力量充实,就谨慎防备他;对方兵力强大,就暂时避开他;对手暴躁易怒,就设法挑逗他;对方谦卑沉静,就设法使他骄纵;对方休整良好,就设法使之疲劳;对方内部团结,就设法离间他。在对方毫无防备之时间和地点发动进攻,在对方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采取行动;这是兵家取胜的奥秘,要根据随时变化的情况临机应变,是不可以预先传授的。

夫未战而(王宫的前殿,泛指朝廷)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这未开战之前在庙堂之上就筹算着能够获胜的,(是因为)经筹算得出胜利的条件较多;未开战之前在庙堂之上就筹算筹算着不能获胜的,(是因为)经筹算得出胜利的条件较少。筹算出胜利的条件较多就能胜利,筹算出胜利的条件较少就不能胜利,何况根本就不做筹算呢?我根据这些情况来观察,谁胜谁负也就显而易见了。